2012年10月21日 星期日

[莫訊XVIII] 旅居的意義 ──記2012年在莫斯科的我們


圖文  \ 王馨慧 


編者按: 本文獲十八屆同學會莫訊徵稿活動第一獎

1.
莫斯科的生活是多采多姿的,每次踏出地鐵,都有不同的風景,有時當然會遇見一些有趣的人或是難以理解的困難,久而久之也習慣了。當俄國人發現我們學俄文,常常會問:「妳為什麼學俄文?」、「為什麼想來莫斯科?」

--你/妳為什麼來到俄國?Почему именно в Москву? 為什麼是莫斯科?

加里寧格勒的Dana每到收假都要坐三小時飛機來到莫斯科大學念書;同是莫大的高加索女孩Violetta避開問題,告訴我,全世界的明星中,她最喜歡羅志祥;L、Ю同學因戀人牽絆,一再來到莫斯科;台北的范同學或許會說:「我本來不想來。」而大連的林同學回答我:「都是因為國內大學太難考了。」住在阿爾巴特街的林媽媽、西南站的黃媽媽離開熟悉的土地,開始學習用俄文買菜殺價、和不可一世的俄國人奮鬥,她們是為了成就兒女的前途而來;在俄國,還有無數有才有夢的少年少女為了延續天才般的藝術生命而來,在龐大的壓力下,他們在對台灣人來說夢幻般的音樂學院、美術學院、藝術學院學習,唱著演奏著,舞動著美好的青春;更多更多的台灣學生來到俄國是為了學習俄文,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人使用著這麼糾結又美麗的語言。鏡頭一轉,鹿港W先生站在展場攤位的角落,說:「這都是為了工廠,為了老婆和小孩。」烏克蘭22歲男孩Мisha說:「來生活。因為小時候不認真,英文太爛,所以來當黑手。」他是Аfi-mall旁的展場約聘工人,負責展場的貨架布置。聽到我的問句,他的女朋友Alla在一旁搶著答腔:「他來,我跟著他一起。」

民國一百年,我們作為交換學生,有幸在莫斯科停留一年。一年是一個尷尬的數字,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,拿不到半個學位,但剛好夠觀賞一遍這個城市的春夏秋冬。這一年,究竟為何而來呢?

  2.
日前同學來莫斯科玩,已在此居住半年的我充當了一週的導遊。像大部分的台灣人一樣,他對俄羅斯除了伏特加和美女之外,幾乎可說是一無所知,無論是列寧或普丁、東正教還是普希金,對他來說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。在他臨行前,興奮地在線上告訴我,他添入了一件新大衣,我隨意答應著,突然他說:「是大紅色的喔。」我聞後大驚:冬天的莫斯科,一個旅客真的適合穿大紅色在大街上、地鐵站中穿梭嗎?身著Zaxa紅大衣、足踏Timberxxxd、手持紅色智慧型手機--對一個完全不懂俄文、不曾被前輩口耳相傳的恐怖故事驚嚇過的旅客來說,在莫斯科這樣自助旅行真的安全嗎?
莫斯科的冬天是低調的,就算搭上鮮明的各色圍巾,路上行人的大衣十之八九是黑色,皮草也都是黑、咖啡、灰色系為主,地鐵站偶有全白或全身紅的女子,定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,雖然莫斯科沒有想像中危險,但成為焦點也沒想像中的安全……。聽完我的顧慮,他回了我一句:「我還以為莫斯科是個很適合紅色的城市耶。」

紅色的城市嗎?是啊,紅色的共產黨,紅色的革命,紅色的莫斯科市徽,國旗也是白藍紅,還有紅場上的紅星。但紅場的名字是美麗的錯誤, «красная площадь»中的形容詞 «красная»雖然今義是「紅色的」,但它的來源是「美麗的廣場」啊。如果城市都有各自的色彩,那紐約定是五光十色的,倫敦或許是咖啡色和霧色的,莫斯科呢?它在我眼中卻是大塊的赭紅和亮金、黑與白這些,就像是紅色的克林姆林宮裡,聖母升天教堂的金頂白牆旁,放著黑色的沙皇砲那樣的色塊。
這樣衝突的印象顏色想像或許也和民族性格有關。«Умом Россию не понять, в ней только можно верить.»俄羅斯不能用腦理解只能相信。)丘且夫的詩句出脫成俄國人朗朗上口並引以為傲的句子,而我在俄國的生活中得到印證:國徽上,雙頭鷹看向歐亞兩面,民族性充滿矛盾,讓外國人不解的潛規則不勝枚舉:排隊買票的規則、等候的規則、遇到歹事看到警察要繞道的規則……。這裡是俄國,邏輯規則完全按照另一套標準,天黑了可以不天亮,天亮著,也可能一直不天黑。你或許永遠也不想了解為什麼辦事窗口不少,排隊的人卻總是那麼多;你也不會想要搞懂,為什麼市區的馬路這麼寬還會塞車;但是,不親眼看到俄國婆婆,你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,原來上了年紀也能打扮得這麼美艷,也不會相信,原來老太太的記性這麼好,知道每一條路的去向,還有神力可以扛重物上下樓梯,一面中氣十足地碎碎念。
透過旅人的眼,才發現住慣了的城市竟有如此多的色彩以及讓人驚喜的細節,也才開始理解我受這個國家習氣沾染之深。


3.
最喜歡在地鐵中偷偷觀察迅速來往的乘客:夾著皮包,冷著臉的俄國人、對著鏡子補妝的女人、打呼的男人、自信踩著細根鞋的妙齡女子、算著數獨的太太、讀著平版閱讀器的中年人、大聲答應著電話的中亞男人……於是有一天我們也開始板著臉在街上木然疾走,抱著背包,冷冷地避開與他人的眼神交集,繞過警察和警衛,擠進每一個開往市中心的車廂。
太習慣了這一切了。也才一年,卻從落地出了境,就十分融入這個大城的生活步調,至此更感覺自己已經是大城市機器中,一個和別人並無不同的零件;但有時卻還是會想:他們眼中我們的模樣究竟已看起來像當地人,又或是,無論住多久,我們都徹頭徹尾只是一個不屬於這裡的黃種人,甚至根本像個旅客?

有一次剛從ГУМ出來,我一如往常地回頭看了看教堂以及來往的遊客──不得不說,遊客的臉真的很好辨認:大聲的笑鬧,天真地東張西望、毫不掩飾興奮地用各種奇特的姿勢拍照──一個日本女孩走過來,用英文問我可不可以幫她拍照。她從大阪來找她的俄國男朋友,趁男朋友還沒下班,自己出來走一走。我說我在這邊念書,她說:你好幸運,你們的城市好漂亮。我正答應,她就接起電話離開了。
原來,對俄國人來說,我們這些留學生只是過客,但是和真正的遊客比起來,我們已經是當地居民,是遊覽車窗外的一塊風景。對於土地的認同感究竟是什麼時候、如何形成的呢?我的認同最先栓在地鐵上。曾幾何時,離開莫斯科市旅行,回來之時,只要搭上地鐵,心就會安定下來:彷彿只要上了地鐵,一切就都沒問題了;無論進了哪一站都代表:「家、宿舍就快到了。」

旅行都有意義,抵達一個城市住下來之前,該不該定義呢?
莫斯科地鐵四通八達,十多條色彩交織,彷彿一個巨大的捕夢網,我們從四面八方挾著不同的夢想而來,共享它的水土風光,承擔它的便與不便;色線中央,莫斯科的心臟地帶,養著多少好夢。為了回答眾人的詢問,我們可以找出一百種旅居莫斯科的理由:為了生活,為了夢想,為了愛,或只是因為命中注定,無處可去--無論想或不想,主動被動,我們都脫離了原本熟悉環境的例行活動,與過去產生斷裂,順著命運的牽引,不約而同地來到這個巨大且複雜的城市,正在實現一些夢想,並貪心地期待著把其他的也一起實現。既然莫斯科是個無法被理解的城,那就在城裡恣意幻想吧!我們和莫斯科一樣,有著無限的可能;在這裡我們可以無限度地放肆勾勒未來,說走就走,搭上地鐵飽覽這個城市每個不同的日子,任由它的顏色沾染我們,再以腳步去完成旅客眼中的城市圖像、用每一天好好去理解那些形形色色。
莫斯科不相信眼淚,生活的意義只有認真生活才能究竟體會──抵達不需要理由,而意義正在形成!

二零一二,末日來臨前,我們在莫斯科;認真生活,認真作夢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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